小时候,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我在这头,母亲在那头……后来啊,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我在外头,母亲在里头。”余光中写的一首《乡愁》,字里行间表达着对家乡浓浓的思念。381年前,就在朝鲜也有一人与他是同样的心境,明明与祖国相隔不远,却只能远远望着故乡,空自悲叹。
一:落魄高丽被人识
他是田好谦,字逊宇,1610年出生于广平府风正乡,也就是今天的河北邯郸,是田氏第九代传人。田氏祖上能人辈出,第七代的时候出过御史大夫和兵部尚书,家庭显赫一时,而田氏家族一代代家教严格,因此田好谦从小便博览群书,宽厚待人,而且面貌英俊,一派正人君子之相。他没有像第七代的家人一样选择进入仕途,而是喜欢经商,颇懂理财之道。再加上他很懂得为人处世,因此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,最远能做到朝鲜。然而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,1637年,田好谦前去朝鲜催账,从此终其一生也没再回过自己的家乡。那时的大明王朝已是王朝末期,政权行将就木,因此当时兵荒马乱,民不聊生。田好谦去朝鲜催账时,正巧赶上吴三桂率领兵马从关外气势汹汹地杀来,一路上声势浩大,伏尸万里。田好谦也未能幸免,被清兵抓了个正着。吉人自有天相,田好谦利用自己的智慧躲过杀身之祸。本想回乡,可是回乡之路上满是虎视眈眈的清兵,回去与送死无异,加上他以这种面目回乡,根本无颜面对家乡父老。因此田好谦干脆一路北上,跟随逃难的人越过鸭绿江,向高丽一个小岛而去。身在异乡,田好谦本是落魄逃难。可是他并没有露出末路穷途之态。当时逃难的人极多,有口饭吃就很难得,因此进了兵营,哪怕兵士用侮辱的方式将食物随手扔在地上,都有一群人围上争抢,生怕没得饭吃。看见那群难民趴在地上狼吞虎咽,田好谦却恍如没有看见,肚子再饿也不吭一声,只是安静地站着。这一举引得身边的高丽士兵好奇,都问他都已经饿到这份上了,怎么不去抢食。不料田好谦却脸色郑重道:“我中华乃礼仪之邦,宁死不能失节,怎能为小失大?”田好谦字字斩钉截铁,谈吐与众不同,引得士兵们的赞叹。与他又交谈了几句,士兵们都觉得他很有见识和才学,直接将他引荐给了他们的将军具公。具公很懂得赏识人才,与田好谦聊了几句后,发现果然非同一般,于是向田好谦伸来了橄榄枝,希望田好谦为自己做事。作为大明之人,田好谦也有自己的傲气,他婉言拒绝了田好谦的邀请——大明之人,不为高丽做事。具公明白田好谦的心思,但也不愿就此放弃,于是退了一步,真诚请他来做自己府中的宾客。田好谦盛情难却,便答应了具公,在具公门下做了一名宾客,后来又不断迁升,逐渐从哨官、校尉升到管家。不过具公虽然一直待他不薄,可是田好谦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的家乡,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回归自己的家乡,因此常常向具公表明想要回家的想法。
可是上天总是不给田好谦这个机会。1644年,具公一个部下发动兵变,对具公形成威胁。田好谦为报具公之恩,便带领人马前去平叛,利用自己的才学将叛乱平息。危机化解后,具公大感高兴,将田好谦举荐给了高丽国王,在朝廷之中任职。
二:思乡之憾寄子孙
田好谦获得了高官厚禄,但是回到家乡却更加困难。随着在高丽结婚生子,田好谦望着家乡的方向,长自叹息,他觉得自己或许没有机会再回家乡了,于是对自己子孙们说:我们是中国人,永远不要忘了我们中国人的身份。我们的老家就在广平府风正村,将来如果有机会,一定要回到家乡认祖归宗。除此之外,田好谦和他的家人也一直保持着汉民族的习俗,书写用汉子,过年吃饺子,初一走亲戚,汉族的习俗一个不落。到了中秋节和春节的时候,田好谦也会带着自己的儿孙前往海边祭祖,遥望或许一辈子也回不去的故土,田好谦的眼泪流满眼眶,向祖先诉说着自己对故土的思念。他的儿孙见田好谦对故乡如此思念,便根据田好谦记忆中的故乡,特意为他打造了另一个“风正村”,以解田好谦的思乡之情。这个村的布局与家乡几乎一模一样——村中央是家庙,家庙左边是关帝庙,家庙门前种了一颗老槐树。每当田好谦怀念故乡时,他的儿孙就把他慢慢推去村里,缅怀故土。可是假的毕竟不如真的,田好谦看到眼前的“风正村”,思乡之情反而愈加浓烈,终日以泪洗面。到了晚年,田好谦回乡不得,竟然为此哭坏了双眼。而他远在家乡的家人,也对他无比思念,自田好谦离开家乡,杳无音信后,他的母亲哭瞎了双眼,妻子也十分焦急,带着他的儿子田存去东北寻找田好谦的踪迹,可是根本无迹可寻。1687年,田好谦带着对家乡的思念和回乡不得的遗憾,怅然离开人世,直到死后,也没有机会埋进故乡的黄土。
三:子孙不忘身中血
然而田好谦虽然逝去,他的子孙们却一直没有忘记祖训。他们都记得自己的根在中国,老家在广平府风正村,他们流淌的是汉族人的血液。正是在田氏一代代的信念之下,他们终于在后来找寻到认祖归宗的机会。1706年,高丽朝廷照例向自己的宗主国——清国朝廷进贡。这件事本来有专门的使者负责,但是田好谦的儿子田会一敏锐地抓住了机会,主动成为向清廷进贡的使者。一到北京,他就到吏部四处打探那里是否有来自故乡的举人。终于,他打听到有个叫田思齐的举人,也来自广平府鸡泽县,并且与自己血脉相连。
田会一激动万分,这是自己联系家乡的一个机会。不过田思齐这时正巧因母亲病逝,还在家里服丧,距回来很有比较长的期限。因此田会一只好先回高丽复命,临走之前,在吏部留下了一幅田好谦的画像、书信和一本田氏家谱,带着小小的遗憾和一丝希望离开了北京。不多久,远在广平府风正乡的田氏族人收到了田会一交给田思齐的画像、书信和家谱。他们又惊又喜,这才知道失踪多年的血脉已经在高丽安身立命。这样一来,家谱的空白得以填补,他们按照田会一补充的谱系将田好谦以后的家谱空白延续下来,如此,田好谦的子孙正式完成了认祖归宗,弥补了田好谦的遗憾。时光荏苒,田会一回国后,高丽的田氏后人历经沧桑,语言习惯和生活方式还是有了改变,但他们永远没有忘记自己骨子里的血脉。田会一的儿子田时雨为了不让后人忘记自己身体里流的血,曾特意请来汉语翻译,将自己的一番话郑重记录下来:我们是广平府风正村田氏后人,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根在那里。他们子孙的墓碑更是无一例外地用朝鲜语和汉语分别书写,每个人的墓碑上都刻有“广平府田氏”的字样。这期间,两地田氏族人的联系从未中断。虽然分隔两国,路途遥远,两地的同胞依然心心念念,无论经济条件多么艰难,风正村的族人们都要筹集钱粮,派集当地的田氏壮丁携带家谱远赴朝鲜寻亲,路途中哪怕讨饭也不放弃。二十世纪三十年代,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到了九州大地,身在朝鲜的田氏族人也未能幸免。他们向家乡的族人去了一封信,信中陈述了日本人对他们的种种欺凌和霸虐,表示希望能够回到家乡生活。消息传到了风正村后,风正村的亲人也很无奈,因为此时的中国也是战火四起,一点也不太平,因此他们让村里的秀才田金标代表大家给朝鲜的同胞回了信。可是当时战乱不断,这封信几经波折,也不知有没有送到朝鲜同胞的手里。战乱结束后,两地的田氏非但没有机会加强联系,反而因为五十年代中韩政治上的敏感,限制了相互往来的渠道。但是两地的田氏族人依然不离不弃,想尽办法去接近远在他国的同胞。他们像是心灵感应一般,韩国的第十九世田明焕老人一直嘱咐自己的儿子,一定不能忘记田氏在中国的根,而风正村的第十九世田顺国过世前也一样地叮嘱孙子,他们血脉相连,千万要找到他们。
四:血浓于水肉相连。
或许是他们的行为感动了上苍。2004年,韩国高丽海运株式会社的CEO田文俊不忘祖训,终于在这一年五月,借了现代化通讯的便利,电话打到了风正村。两地族人都欣喜不已,连忙对接家谱,仔细考证。经过验证后,韩国的田氏宗亲在六月到风正村与亲人相见,拜祭自己的先祖。风正村的村民看到他们回归,心里感慨万千。经历几百年的努力和沧桑,两地的族人终于正式见面了。虽然对面的韩国田氏族人口吐韩语,与他们看似大相径庭,但这些人从未忘记自己骨子里流的血,兜兜转转从未放弃,这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。风正村的村民以最高规格热热闹闹地为他们开了欢迎会。鸣炮、献花、致辞欢迎,按辈分认亲。他们竖起了巨大的族谱,足有十二米长三米宽,看着族谱上的一个个名字,他们热泪盈眶——为了这一刻,他们等了三个世纪,中间是三百六十年的渴望和思念。从那以后,韩国的田氏族人每年都千里迢迢来到风正村祭祖。这一年年一幕幕,如果田好谦泉下有知,也一定深感安慰。这是他从离开中国的那一刻,挥之不去的思念,这种思念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,拧成了一股世代不断的绳,血肉相连。现在,韩国的田氏族人将近二百人,他们活动于韩国社会各界,他们中有商人、军人、官员、校长等等,虽然职业身份各自不同,但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:我们的根在风正村。他们与风正村的田氏族人们年年来往,并形成了各种的经贸往来,甚至还建立了“中韩田氏经济共同体”。两地的田氏,就在这样血浓于水的亲情中,互相依赖着彼此。